汤燮再次跪拜,双手紧握,“皇上洪恩,若家父能归宿钟山功勋陵,对信国公府是无上荣耀,父亲在天之灵也将含笑九泉,臣代表全家感激皇上隆恩,信国公府定会铭记父志,勤勉为国,矢志不渝效忠大明。”
朱元璋对朱允熥提出的钟山建陵建议非但没有不满,反倒是心生遐想。
未来某日,当他长眠孝陵地宫,周遭将是昔日战友跟大明英勇战士的安息之地。
他也算得上是君王中的少有福泽之人了。
他侧目望向朱标道:“太子。”
朱标即刻躬身回禀:“父皇,儿臣认为修建功勋陵是可行之举。近年来朝廷历经风雨,功勋老臣也步入暮年。他们在世时享国家厚遇,彰显其生前贡献,死后当以伴陵之举,成就当代君臣美谈,为后辈树立楷模。”
朱元璋颔首,此事关乎他身后之事,有朱标支持才能顺利进行。
但随即,他又露出犹豫之色:“历代确实如允熥所说,有功勋陪葬之例,然而士兵陪葬却未曾听闻。钟山虽然广阔,但大明兵马百万之众,岂能尽数安葬于钟山的功勋陵中?”
此问自是对朱允熥说的。
朱标侧眼望向朱允熥,这事既然是他提出来的,朱元璋的担忧跟疑问,自然要由他来解开。
朱允熥上前一步,“依礼而行,公侯伯各有规格,钟山作为皇陵之地,军中士官以上可伴陵安葬。至于战死沙场的士兵,可在应天府外另觅风水适宜之地,由朝廷出资,礼部监督,工部施工,建造功臣陵园。”
应天府外,山峦众多,都是风水宝地。
“汤山西南部的余脉,可作为军中将士的安息之所。”
朱标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方位,说道:“汤山与钟山南北相望,钟山为点将之地,汤山则似阅兵场,地理位置极佳。”
朱元璋愈发满意,颔首道:“此事交由太孙与内阁详议,尽快制定规制,呈报上来。”
以往,但凡朱元璋吩咐,朱允熥总是即刻应承。
此时,他却明显犹豫了,目光淡淡扫过朱元璋身旁的朱标。
朱标也有些迟疑,这类涉及重大礼仪之事,若要操办,必须滴水不漏,严格遵循礼法。
想了想,朱标微微一笑:“既然是你皇爷爷的意思,你就好好去办。眼下朝廷并无其他大事,你就安心在京中把这件事办好。这是为我们大明功勋料理后事,务必谨慎周全,切不可有半点差池。”
见朱标也这么说,朱允熥会意。
拱手弯腰,“允熥遵命,绝不会让皇爷爷、父亲担忧。会与内阁妥善办理此事,确保大明功勋身后荣耀不失。”
朱元璋满意地应了一声,这才将目光转向汤燮。
他轻轻叹息,抬起手:“去年汤大哥进京,咱便时常感怀,没想到如今真的与他阴阳两隔。他与咱情同手足,他的遗愿,咱自当成全。”
“信国公府忠诚勤勉,咱心中有数,汤大哥虽逝,你们应当铭记他的遗志,朝廷绝不会亏待功勋之后。”
汤燮已经哭得泣不成声,眼睛红肿如桃。
“微臣拜谢皇上天恩……”
朱允熥心头涌上几分感慨,趋前低声说:“汤四叔,您先去歇息吧,皇爷爷自会有安排。等朝廷命令下来,凤阳处理完信国公后事,还会派大臣去料理信国公安葬钟山功臣陵的事宜。”
说话间,朱允熥向刘建安使了个眼色。
今天汤燮冒雨而来,加上信国公骤然离世,悲痛情绪之下,如果不妥善休息,恐怕身子就要吃不消了。
刘建安轻手轻脚地走近,恭敬地请示汤燮,随后带他离开寝宫。
剩下的全是朱家子侄们。
望着空旷的寝宫门口,汤燮早已消失无踪,朱元璋长叹一口气,面容显得几分孤寂。
“咱还记得,当初是汤大哥写的信,派人送到皇觉寺,半路消息还泄露了。那时候日子真是难啊,我也清楚,什么江山社稷都还遥远得很,汤大哥没想到,咱也没敢想。”
“大家从小一起长大,汤大哥那时就想着,要是咱能加入,兄弟们在一起,彼此有个照应,都能填饱肚子。就为了能吃饱饭,不被人欺压啊。”
朱元璋的表情越来越哀伤。
朱允熥想安慰几句,却被朱标示意闭嘴。
朱元璋抬头望向朱允熥,朱高炽、朱尚炳三人,面带笑意。
“你们这群小鬼头,哪懂当年世道有多艰难。路边的树桩,连蚂蚁都不爬,为啥?树皮都给人扒了个干净。”
“那会红巾军有粮,汤大哥打仗又厉害,在军队里当上了千户大官。那可不得了。你们爷爷当年见过最大的官,也就是村里里正。咱一加入红巾军,打头阵不含糊,大将军就把咱调去帅府做事。”
“慢慢咱就有了想法,要让蒙古人都滚出中原。后来嘛,爷爷就把你奶奶娶进门了。那时候爷爷也算走了运,没几年就混到了镇抚位子,比汤大哥还高出一些呢。”
朱元璋淡笑,可眼底哀愁却似乎更浓了。
朱允熥他们脸色一沉,心里都明白,皇爷爷又在思念皇奶奶了。
要是当年没得到郭子兴看重,没娶回皇祖母,两年内做到镇抚几乎是天方夜谭,后面的事也就无从谈起,说不定大明都不复存在了。
朱元璋挥挥手:“再后来的事,你们也都知道。说到底,要是没汤大哥那封信,你们这群机灵鬼,指不定还在哪儿呢。”
朱允熥恭敬地笑答:“皇爷爷命中注定,万事自有天意。信国公适时出现,现今功勋碑将立,爷爷跟信国公交辉映,昔日因,今日果,可谓圆满。”
朱高炽接着说:“皇爷爷年少时历尽艰辛,尝遍人间酸甜,却心怀大志,忧民所忧。信国公书信相邀,就像汉高祖得遇良才。我大明以民为本,自然应统一天下。”
孙子们的赞誉,让朱元璋脸上的哀愁稍减。
唯独朱尚炳沉默不语,左顾右盼,搜肠刮肚,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像熥哥、炽哥那样的话。